陈巨飞、抹园对话录――
猜一猜,天上飞的三只脚的东西是什么
独自等待:这么多葵花,你爱哪一朵?
抹园:我爱那朵偏偏属于我自己的葵花,黄色的,紫色的亦可。
独自等待:事实上不是这样的,没有葵花属于你。她们属于她们自己。在向阳的山坡,在《顾城别恋》这部电影里,在一颗葵花子的心中。
抹园:但是也不一定,我有可能喜欢别人的葵花。或者是什么都不喜欢。我为什么一定要喜欢葵花呢?我想喜欢野菊花、百合等等所有的花朵。我喜欢鲜花,希望城市里有鲜花,即使被人摘掉,也能够重新长出来。
抹园:就像你自己一样,你不一定必须要喜欢葵花,不是吗?
独自等待:就像春天的柳条变绿、发出新芽;就像头颅被割去也能够长出来。所有的葵花都不一样——我不是喜欢某一朵,我喜欢一大片一大片的。但她们的习性偏偏相似:在很久以前,有一位心地善良的水精灵爱上了太阳神阿波罗。她知道,太阳神是不可能喜欢上她的,于是,她就化成向日葵,每天仰望着太阳......你觉得这是个爱情故事么。
抹园:这是个悲剧。
独自等待:没有喜剧。
抹园:事实上正是这样。如你所说。一切的喜剧都是强加的。真正的命运正是悲剧,在命运里,我们无能为力,只能选择承受。包括你和我。
抹园:我不能悲伤的坐在你身旁。
独自等待:在遥远的记忆里,有一个女孩叫梅子。“梅花”的“梅”。《大拖拉机》里,有个女孩叫“小玉”。我能够列举出很多很多名字,就像很多很多的葵花在阳光下蓬勃生长。可是后来都消失了。
我说的不是人,而是时间。
抹园:梅子是我童年时候的玩伴,也是邻居家的孩子。现在已经有了属于她自己的孩子。当我们回头去看遥远的年代或者回忆过去的事情时,我们仿佛置身于时间之中。在时间里,我们、树木、房屋都不过是其中的装饰。时间流逝,我们渐渐懂得对转瞬即逝感到恐惧。那些过去的事情,已经永远的停留在那里,而我们却将和时间一起行走。
独自等待:小玉从来就没有真正存在过。她有时候是小红,有时候是小白。我突然想起小猫种鱼的故事。那么多的细节,都是我种下的:一缕可有可无的风、屋檐下变短的冰棱,以及那些少年的憧憬。小玉便是结出来的果实——所以,在秋天,你一无所获,你把梅子错当成了果实,她向是躲藏起来,让你不断地寻找过去的时光。但是没有必要了,当时你应该把梅子种到地里,在九月的一个黑夜里,你可以一个人带着镰刀,去偷偷收割。至于收割的是什么,天知道。
抹园:或许你是对的。可是事实是一些事情始终停留在那里,让你不得不去回忆,去想。它甚至是一种梦魇。我承认,虽然有些东西是我虚构的,但那只是因为当你长久的去想某种东西的时候,它就会变得越来越模糊。一些细节在记忆中逐渐变暗变淡,直至消失。所以你在有的时候,你开始杜撰某个人的样子,她的声音,以及透过木桥孔看到的在你脚下不断前行的河水。你并不是忘记了它们,你只是害怕。
独自等待:说一个故事给我听。
独自等待:简单些的。
抹园:你害怕的是那些像河水带走泥沙一样被时光带走的事情。包括你自己已经残缺不全的回忆。我突然想起了梅子曾经和我玩“不许说话,不许动”,但是她在游戏的过程中始终在说话,问些荒诞的问题。可是是什么问题,我已经忘记了。
抹园:没有任何一个故事是简单的!
独自等待:你说话了么,动了么。
抹园:我不记得了。
独自等待:多年后角色发生了转变。现在是你经常一个人喋喋不休,而她好像在不远处不说不动。
抹园:你说的对。你可以尝试一下,慢慢地感受四周,无论你在哪里——在喧哗的车站,有人醉倒的酒桌,开着鲜花的田野或者是你一个人躺在床上,你会发现她就在你的旁边,她现在不说话了,她只是用她的眼睛看着你,但是对于她你毫无秘密可言,她能看穿一切。
可是似乎她只是我自己,也许是我想象的。或者压根没有“她”这个人。
独自等待:时间是钝刀子,回忆是磨刀石。
抹园:在我看来,恰恰相反!时间是磨刀石,回忆是个钝刀子。许多过去的记忆在当时或许你对一些细节并未在意,而随着时间流逝,回忆渐渐被如水般的物质打磨,许多人或者事你早已经忘记。但是当你在某天看到那些细微的事物时,它犹如一根刺,狠狠地插入你的记忆。
独自等待:怒放的生命。香烟的灰烬。一个孩子天真地吸吮着手指,一个少年颤抖着,解开女孩的胸衣。
抹园:换个东西讲,老讲回忆不好。
独自等待:好,讲遗忘。
抹园:遗忘和回忆是一码事。
独自等待:我们现在要讲的人,他的名字叫雷锋。
抹园:恩,可他关我什么事。或者讲关我P事!
独自等待:错,你忽略了,春天痛苦,他一生幸福。他是雷锋叔叔。
抹园:他是夏天时候死的。可为什么要在春天去纪念他?
独自等待: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死的,他可以永远不死。也许我说的,和你说的不是一个人。
我说的这个雷锋,他小时候很快乐,他有很多秘密,都和我分享过。比如,他在九岁的一天,说他偷看他妈妈洗澡。
抹园:那他是谁?他为什么要偷看?为什么要和你分享他的秘密。或许他只是你自己。
是的,他只是你自己。
独自等待:不,他的真名叫郑少舟,是我小时候最重要的朋友。现在也许还是。他成了一个屠夫,而我习惯被杀。
抹园:那他为什么叫雷锋?
那杆枪早已被你扔了,你不能接受去杀别人,所以你也没有勇气去接受被杀。
独自等待:那是他的小名。1982年夏天,在我们村的西头,郑大宝坐在门槛上吃一根玉米棒。这时候,狂风大作,电闪雷鸣,他连忙喊老婆去收衣服,但是他老婆迟迟没有应答。他正要生气,却听见婴儿的哭声——他老婆给他生下了儿子郑少舟。郑大宝说,既然儿子生的时候又打雷又刮风的,就叫“雷锋”吧。
抹园:那应该叫“雷风”。这是你的杜撰我看的出来。
不过那又怎么样呢?一切都是杜撰的。比如我们说静静地河流,可是河流是安静的吗?其实它的内部波涛汹涌,我们那样说只是我们的一相情愿。只是你的幻想,我有时也这么干。如果不能杜撰,又能干什么呢?
独自等待:不是杜撰的,事情还在发展。他比我大,所以我好像从记事起就认识他了。他总是有着流不完的鼻涕,总是兴趣盎然地在一棵泡桐树下玩蚂蚁。
他对我来说,是一个伟大的科学家。因为有一天他神秘地对我说,他有个新发现。
他说,把螃蟹的爪子拽去,用四只小树枝穿起来,三天后就变成一只小老鼠了。但是有个前提,这家人,不能有属蛇的。
抹园:可是你们家有属蛇的么?
独自等待:有,我爸和我妈都属蛇,所以我实验过但是没有成功。他家没有属蛇的,他成功了。
抹园:你是一个骗子。或者你的“雷锋叔叔”是个骗子。
你始终不敢承认自己是杜撰,就像你不敢承认自己是多么的热爱春天一样。你需要的不仅仅是一个回忆或者是一段已经被遗忘的往事,而且还需要内心的宁静和幸福。但是没有人真正幸福过。包括永远年轻的雷锋叔叔。
独自等待:他是幸福的,我肯定。他以后成为一个屠夫,我也没有想到,他一开始的梦想是成为一个魔术师。有一次,我在他家里发现了我的玩具飞机,还有姐姐的毽子。他说,这都是他用魔法搬去的。
“那你可以把它们变回去么?”我问。
他打了个呵欠,说,使用一次魔法就要少活一天。
我现在仍然相信,他没有成为魔术师,是因为他太热爱生活,他不想让自己的生命减少。
于是他以后当了屠夫,杀猪的。他说每杀一头猪,自己就可以多活一天——本属于猪的生命就会转算在他的身上。
可我从没有看见他杀猪,因为我害怕。
我只能躲得远远的,捂紧耳朵。但是那声音还是侵袭而来,我突然泪流满面好象自己被杀掉了一样。
抹园:事实上,在我看来他已经是一个魔术师了。他玩耍的只不过是时间的魔术罢了。
不过做一个屠户未必就会比做一个魔术师多活一天。因为他忽略了一样重要的东西——笑声、欢乐。这样东西所能给予他的是他杀一辈子猪也得不到的东西。
可是仔细想想也是这样的,他之所以没能成为魔术师只因为他太过热爱。热爱本身没什么,只是选错了方式。就像那个词说的那样——缘木求鱼。
而你,害怕那些悲惨的号叫是因为你内心突然流露的不可抑制的悲伤。你的悲伤源自于你对时间的恐惧。你对转瞬即逝感到害怕。
独自等待:后来,他不见啦,他玩一个魔术就把自己变没啦。他家里的人到处找他,还有他年轻的妻子。没有知道他到了哪里,因为他在一个冬天的晚上悄然离开,虽然雪地上留了脚印,但是他走得太快,以致于没人追上他。更糟糕的是,春天突然来了,随着雪的融化、脚印的消失,雷锋终于在真正意义上成了一个魔术师。
抹园:你不是说他成为了一个屠户了吗?他是杀猪的!他已经不再是魔术师了,他也不会变任何东西——包括他自己。
抹园:我宣布:
结束!
独自等待:还没有结束。
独自等待:他有天突然出现在我面前,还表演了一个很精彩的魔术。
抹园:什么魔术?
独自等待:他在我面前张开翅膀,倏地飞向了高空。多年的漂泊使他的腿瘸了,他一边飞,一边还把拐棍带上了高空——我突然知道了一个谜语的谜底。
抹园:我也知道了那个谜语。但是我不想说。你也不能说。这是我们的秘密。
可是为什么偏偏是他呢?为什么不是你或者我?其他人也可以。我感觉我比他要纯洁许多。
独自等待:纯洁有个屁用。你知道他是在什么地方出现在我面前的么?
抹园:在什么地方?
独自等待:在梦中。
2008年2月26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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